造成26年前两件冤案,噩梦是我的报应丨人间
《心迷宫》剧照
那时的收审政策十分宽松,我们想,就让他在收审所里“泡”着吧,兴许人“泡”软了,就交代了。因此,陈兆奎就在收审所待着了。
八零年代的老警旧事 | 连载02
前言
有段时间,我老重复着一个噩梦,梦里的我无论是在家里的床上睡觉,还是在明晃晃的办公室午休,总有一群黄鼠狼、或者几只海狸鼠大摇大摆地从窗户爬进来,抱走我的警服、衣裤……我掏枪,不断地想要打死那只在窗台上回头扮鬼脸的黄鼠狼或海狸鼠,手枪却怎么都打不响。
我知道,这个噩梦和曾经两个案件的嫌疑人有关。在那个“收审”制度过于宽泛的年代,他们被长期错误羁押,给他们本人和家庭造成了很大的伤害。
作为错误案件的办案人,要承受噩梦之苦,是应得的报应。
“惯偷”陈兆奎:老虎皮,我又没偷你的鸡
我是在1991年10月1日把陈兆奎丢进收审所的。
陈兆奎身形挺拔,相貌俊朗,发式新潮,经常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过滤嘴香烟,在他家附近的化工研究院大门口,背着手走来走去。
如果不是知根知底,陈兆奎俨然一副“高富帅”的样子,没有人会当他是个农民。他曾经调侃我说:“公安,你信不信,把你的老虎皮披在我身上,我比你还潇洒威风。”但在公安机关的重点人口管理档案里,有过“二进宫”历史的他,是驻乡民警必须熟记的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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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兆奎时年36岁,父亲早逝,遗下母子务农为生。
他第一次犯案是因为要摆阔气,去附近的化工研究院偷了一辆自行车骑去相亲,在相亲现场被抓个正着,获刑三年。陈兆奎第二次犯案是偷了一头猪以及邻居的十三只鸡鹅鸭,获刑三年半。
而这一次,则是因为他的三家邻居,陆续有二十二只鸡被盗,总价值三百元多元,案值和次数完全超过了立案标准。三家受害者都对我说:“咱们村子里除了陈兆奎爱偷鸡摸狗,别人家家户户都手干脚净。”“这二十二只鸡,如果不是陈兆奎偷的,我‘手巴掌煎鱼来吃’!”个个说得口死眼闭。
所以,有天三家邻居里的魏大哥和我酒后一商量,简单取了受害者的证明材料,就准备把陈兆奎“办了”,也算为民除害。
没想到,真的想要办这个“土强盗”,竟然出乎意料地难。
虽然陈兆奎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,大字不识一箩筐,但他两次入狱让他在里面学到了不少实用的法律知识。比如我提审他时,他会掀开衣服,向送他到讯问室的干事说,“你们看看,我身上没有伤的哈。”
陈兆奎坚持不承认偷鸡的事情,我欺负他不识字,在他没有交代的情况下,做了他供述偷鸡的假材料。他看了一眼材料,立刻警觉地说,“我交待的总共没有几句话,你读给我听的材料上怎么出现啷多字呢,你想添油加醋整我吗?”
随后,他便高声大气地声明:“老虎皮,法律我懂的哈,乱来我是坚决不签字的。”
从秋到春,我们去收审所提审了陈兆奎四五次,并没有什么收获。那时的收审政策十分宽松,我们想,就让他在收审所里“泡”着吧,兴许人“泡”软了,就交代了。因此,陈兆奎就在收审所待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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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冬至在收审所,我与陈兆奎意想不到地见了一面。
收审所的古所长,是我妈家的亲戚,我称他老表;另外,收审所干事陈六、王五,都是朋友,休息时他们经常到水陆码头来,每次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。
收审所的正式“干警”只有三四个,其余十来人是聘请的临时工,称之为“干事”。一般情况下,公安系统收审所和看守所是最清闲的,外岗有武警看守,所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责任。
最重要的是,收审后、没有批捕的嫌疑人,一律要交伙食费,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,因此他们的福利比公安局其他部门都要好。
其实这笔钱财政是补贴了的,但被收审的人都眼巴巴望着出去,听说不逮捕了,欢喜都来不及,哪在乎之前交的那些伙食费呢。
这一天收审所冬至,古老表请我去吃“补药”,我借口给所里说了去讯问陈兆奎,午饭时间赶到收审所。
冬至这天,四川家家户户都要炖进补的药膳。人少的家庭,是将一只鸡或一只鸭与猪膀一起炖,人多的家庭,往往是又有鸡又有鸭,还加猪蹄子、五花肉。收审所今天的“补药”,是鸡鸭鹅加猪牛羊全放在一起的。
一大桌子的人划着拳估子,将热辣辣的烧刀子和“补药”一齐灌进肚子,酣畅淋漓。
不一会儿,从仓区传来一阵又一阵歌声,我还有点诧异。“狗日的又在过节欢喜呗。”陈六答。
我第一次听说“犯人”还过节,还要“欢喜”,很是新奇,便忙说,“带我去看看。”他们带我爬上二楼的观察通道,果然见到一间仓室里,一群人正在搞娱乐活动。
只见两个人坐在水泥大铺上吃零食,还有几个人站在大铺上齐唱“掀起你的盖头来”,地面上两个人在跳新疆舞。
最奇特的是,室外寒风刺骨,其中跳舞的一个人却赤裸着身子,头上裹了条绿毛巾,一件红T恤齐乳被剪去了下面部分,一件白色的汗衫被绞成的裙,斜斜地缠在胯上。那人笨拙地甩着屁股,与他伴舞的,不时抬抬他的下巴,或用双手揉搓他的胸乳。我们默不作声地观看了几分钟,下面的人突然抬头瞧见了我们,立即停了下来。那个扮新疆姑娘的,抬起头望着上面,我看见那头巾里露出的卷发,这才看清了卷发下打了“摩登红”的俊脸——竟然是我收审的陈兆奎。
陈兆奎也望见了我,急忙把头埋了下去,整个人都像是蜷到了地上。
古所长往下断喝了一声,“跟老子不准闹了,寒冬腊月的,感冒了没有药吃哈。”下面立刻安静了。
没几天,官茅厕(公厕)发了一起命案,所有人都全力以赴上命案去了,就忘记了收审所里陈兆奎这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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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2年农历五月初六,我在镇上的餐厅里和几位治保主任补过端午节。吃饭时,魏大哥说:“我们光灯村可能发了个杀人案。”
武家有大花小花两兄弟。弟弟小花因为有泥水匠手艺,常年在外挣钱;单身汉大花甜言蜜语,和孤独寂寞的弟媳勾搭成奸;奸情被武家老爹发现,想胁迫儿媳与其发生关系。
武老爹脾气暴烈,长期殴打妻子张氏,家庭早生危机。大花便利用母亲对老爹的怨恨,和母亲、弟媳一起,决定毒死或勒死武老爹。
1991年农历四月初八,武老爹酒后扬言要泄露家丑,大花三人便趁机用洗澡井将其勒死,之后伪装老爹酒醉身亡掩埋;然后大花以弟媳杀了人为把柄,要求弟媳与其一起把弟弟小花也杀掉,二人好双宿双飞;武母偷听到大花的阴谋,警示小花,小花赶忙向治保主任老魏报了案,这出伦理大案才大白于天下。
五月初七,市县公安口法医齐聚光灯村,对武老爹的坟墓开棺验尸。
挖坟的是附近的农民,魏大哥的邻居马脸说,这坟里有黄鼠狼,派出所所长说他,“快挖,管他什么狼,啷多炮火(枪)在,还怕它把你吃了。”
由于是新坟,土质酥松,棺材很快就揭开了,法医们仔细提取了他们需要的证据。
现场的味道令人一阵阵恶心,我逃到远远的上风口,看见马脸正蹲在地上抽叶子烟,就问,“你不是说有黄鼠狼吗,坟墓里怎么没有呢?”
“我说有就肯定有,你没有看见坟墓里那个洞吗?那个洞连到了上面那口生基(古代坟墓,由石头或砖瓦垒成),那些黄鼠狼肯定躲到上面的生基里了。”
我这一听,顿时来了兴趣——有的野味吃了。
我对马脸说,等会儿大部队走了,你去把那些黄鼠狼捉了小煎,今晚我们在老魏家下酒。马脸对空吐出几个青色烟圈,乐呵呵地应承。
领导们走时,我请示说,我不去局里了,我留下来,看看有点什么相关的证据没有。
太阳气球一样地慢慢下山,蛙和蝉开始鸣叫,山峁上另样的清净。马脸看好了黄鼠狼的进出口,在出口处固定了一个大编织袋,又在另外一头,点起加了硫磺的谷草,用麦巴扇向里面扇风。忙忙碌碌整了个把小时,什么动静也没有。
我嘲讽地问马脸,马脸有些挂不住,挥起先前用来掘坟的镐子,三下五除二,把那生基掘开来,魏大哥用手电筒去照,只见满生基里都是黄黄黑黑的鸡毛,一只黄鼠狼都没有。
我笑笑说,“人家黄鼠狼是仙儿,未卜先知逃走了吧。”
马脸很不好意思,拉了更长的脸杵在生基口。
没想到魏大哥却朝生基里胡乱晃了电筒,张口大骂起来,“一生基烂鸡毛,老子还说被盗的鸡是陈兆奎偷来吃了,搞半天是狗日的黄鼠狼干的好事!”
我突然感觉被雷打了一样。
● ● ●
第二天,我便办好了手续,到收审所里释放陈兆奎。
把陈兆奎送出收审所大门,我递给他一支烟点上。陈兆奎双眼绿阴阴地盯着我说:“老虎皮,我没有偷你的鸡,你怎么堵我的洞呢?”
陈兆奎被冤枉收审了8个月零8天。组织上虽然没有批评我,但我内心却十分惭愧,几次看见陈兆奎在化工研究院门口闲逛,我都讨好般地凑过去敬烟搭话。
可陈兆奎只是黑了脸转身离去,并不理我。
“唐伯虎酒家”的客人:六只海狸鼠,八年自由身
县化肥厂坐落在平澜村,在水陆码头的下游,紧邻沱江。厂里大概有一千多名员工,是除了糖厂以外,我们县属最大企业。
那个年代,化肥厂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单位,化肥厂工人的收入大部分比我们高,精神抖擞、趾高气扬。财贸校有位学烹调专业的校友叫黄兴,在化肥厂伙食团上班,有次他问我的工资有多少,我说了个数,他说“我是你的两倍”。
工厂伙食团并不对外招待客人,除非是领导安排的接待。很多外市到厂里的采购员想采购计划外的化肥,往往都安排在“唐伯虎酒家”。
“唐伯虎酒家”的老板是水陆码头镇上的居民,兄弟姊妹八个。唐老板在五,江湖人称唐五哥。1993年夏,正有《唐伯虎点秋香》的盗版电影在县里录像厅热播,人们都觉得唐五嫂与巩俐演的秋香十分相似,便封了唐五哥“唐伯虎”的雅号。
唐五哥对电影里的唐伯虎也是十分景仰。得了这称号,好似自个真的是文武双全、风流倜傥,心里很是得意。于是直接改了店招,托人写了“唐伯虎酒家”的牌匾挂了起来。
“唐伯虎酒家”拿手的菜是水煮青蛙、水煮牛肉和跳水鱼。厂里发工资的十来天,五张桌子的店堂常常满座。
唐五哥做的跳水鱼,其实应该叫水煮鱼。根据客人的口味,在鱼盘上撒小葱粒或鱼香丝,一盘跳水鱼,黄、红、青绿夹杂其间,鲜香嫩滑,让人垂涎欲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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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中午,这盘花鲢水煮鱼里,秋香撒的是鱼香丝,那是外地采购张正国最喜爱的。张正国和他老表郭强、郭强的工友李二,在桌子上正捻油酥花生下烧酒,我和保卫科卓二哥、录像厅老板尹大,在相邻一桌喝酒,也在等我们的小葱跳水鱼。
此时,我还认不得张正国、郭强、李二仨人。
“唐伯虎酒家”和尹大的录像厅,以及一些小卖店,都落在化肥厂里的一处空地上,属于我们派出所的管辖范围。
张正国他们仨人引起我的注意,是结账时与老板娘秋香的争吵。张正国拿了钞票要开钱(付账),郭强却脸红筋涨,非要秋香挂账,不要收张老表的钱。
秋香说,“郭强,你和李二娃已经挂了上千块钱了,是你半年工资了,老子这个小店剩不起咯。”
郭强像是被剥了面子,发起酒疯似的,跳起来说,“我差你一千块钱没有说不给你,你凭什么跟我充老子?”
卓二哥去劝,“派出所的公安在这里哈,你娃娃看汤倒(被收拾)。”郭强便更疯了,“公安算啥子,老子又没有犯法。”
人高马大的尹大见我要发火,走过去把郭强扯出店外,说了一阵什么,秋香才收了张正国的钱,三人怏怏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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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几天,恰逢我和龙指导员值班。凌晨4点左右,公安局值班室林局长打电话来,说化肥厂有个工人养的海狸鼠被偷了,价值上万元,命令我们派出所立即到码头上盘查,看盗贼会不会赶早班车或早船逃跑。
我一个激灵爬起来,胡乱穿了衣服,叫醒几个联防队员,两人一组,各自跑向码头上的交通要点。
我负责检查305道上的来往车辆,甚至连货车也挡了下来检查,一直到大天亮,一无所获。8点来钟,指导员通知我们各个卡口撤队。回到派出所,指导员焦眉捺眼地说,“强盗可能早跑球了,小潘你马上去街上吃点什么,你有车,赶快去化肥厂,配合刑警队办案。”
早饭是来不及了吃,骑了我的川崎250,风驰电疾朝化肥厂赶去。
海狸鼠被盗案,发生在工人家属区5栋2单元301号。男主人姓赵,是工厂的机电维修工,女主人姓陈,是水陆码头上的老师。一进门,小客厅上一幅镶了玻璃框的长照片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。那当时新上任的国家领导人和一批立功军人的合影。女主人指了照片里某个人说,这是我哥,是个师长。众人看了,羡慕不已。
被盗的海狸鼠饲养就在临阳台的小屋里。老赵发挥了机修工的特长,海狸鼠圈舍设置奇巧。三个铁笼子在室内,笼子里有草窝,有水池,连接铁笼有通道到阳台,老赵说这是方便海狸鼠到阳台上晒太阳,阳台也是用钢条密封的。
现场勘查看出来,强盗是从房顶攀下来,徒手搬开钢条进入。
被盗的海狸鼠有三对。老赵告诉我们,按照市场估价,公鼠一千元一只,怀孕的母鼠八千元以上。如此计算,被盗价值达二万七千元。老赵拿出“饲养回收合同”给我们看,合同表明购买时支付了一万二千元。
在此之前一年,我购买的单位房,64.5平方米,才六千八百元,这三对海狸鼠,差点是我两套房的价格。
我跟老赵做询问笔录时,女主人陈姐也在旁,二人说到损失,谈到一年来的辛苦,几度落泪。老赵说,平时他都睡在养殖房的行军床上,那天恰好回了卧室。
“几万元啊,十年工资啊!投得贵啊!”陈姐在一旁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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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10点,案件汇总分析会在化肥厂会议室举行。各小组汇报了现场采访、摸排嫌疑及案件发生的基本情况,林局长随即分析,这样名贵的海狸鼠,嫌疑人的盗窃目的,绝不是为了屠宰来吃,一定是变卖或自己饲养……
根据海狸鼠的“养销”模式,如果嫌疑人没有“饲养回收合同”及养殖技术,一是养不活,二是养来下了崽儿,也没有人包回收。所以,最大可能就是,嫌疑人会将赃物低价销售给区县的代理商,个别代理商图便宜逐暴利,完全可能收购。基于此分析,我们要在今天把周边50公里的区县级海狸鼠代理商摸排到位。
林局长与我同岁,17岁警校毕业,算是老公安,指挥有度,颇有大将风范。
我和保卫科的卓二哥,被分配到最远的宜宾县。路过镇上,我问二哥饿没饿,二哥说饿惨了。两个人决定先去张羊子的餐馆吃碗羊肉汤。
张羊子的餐馆共两张桌,跑摩托车的童四娃也在,童起身要跟我们开钱,我去挡,没挡住。四娃平时是烟都舍不得散人一支的,我还挺新奇,打趣问他,“四娃,今天太阳从东边出来了哇,自己舍得吃羊肉汤,还办我们的招待。”
四娃就笑笑,“大哥别润(调侃)啦。”
“四娃一定发了意外之财呀?”我笑着问他。
四娃先想支吾,但还是老实说了:“早起拖了两个人跑贡井,给了我60元。”
“那两个人肯定捎带了什么,不然咋个出那么高的车费。”
“他们带了两个编织袋。”四娃吞吞吐吐。
我急忙坐到他身边问,“啥子时间?在哪儿起身的?”
“就在工农兵桥头,3点来钟。”
“你认识这两个人不?”
“是化肥厂的,就是不知道名字,看见了就认得。”
我急忙跟二哥说,“你和四娃先吃,吃完一起到派出所,我回去打电话跟林局长汇报。”
● ● ●
回派出所汇报完情况,林局长说即刻就从化肥厂赶过来。我怕生变故,又赶回羊肉馆,四娃还在羊肉馆抽烟,卓二哥正匆忙地喝羊肉汤,我也坐下,急急忙忙吃完自己那碗,一粒七星椒呛进气管,咳得我满面通红。
之后的案侦顺风顺水。我们在贡井区政府旁的“巨大海狸鼠科技公司贡井中心”找到了被盗的五只海狸鼠,中心苟老板支付了嫌疑人5000元。据嫌疑人交待,另外一只母鼠,在盗窃过程中摔死了。
锁定嫌疑人花了两天时间。最后在盐都最豪华的宾馆,我们将化肥厂工人郭强、李二抓获,当时与他们一起的,还有张正国以及“唐伯虎酒家”老板娘秋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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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本案情很清晰:郭强、李二好吃懒做欠账数千元,为还欠账,狗急跳墙,盗窃了工友老赵家的海狸鼠;由于张正国和贡井海狸鼠中心的苟老板是同学,郭强、李二通过张正国认识了苟老板,几人不谋而合,完成了盗窃销赃一条龙。
按张正国和秋香的交待,是当天上午郭强打电话叫他们上盐都的。我们调查了化肥厂的公用电话亭老板,也得到了证实,程控电话记录显示,通话时间是上午8:20,郭强把张正国、秋香叫到盐都后,郭强不仅还了秋香的欠账,还大方地给秋香、张正国各自买了一件衣服,价格都在100元以上。
专案组将郭强、李二、张正国、秋香、苟老板及当班的店员一并办了收审,我协助刑警队将郭强他们关押到收审所后,便再没有介入海狸鼠案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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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狸鼠案发生后的第二年初冬,一个星期天,我和龙指导员一起值班。
我们在派出所厨房的饭桌上打扑克,联防队队长刘三哥在厨房整吃的。刘三哥是大家都喜欢的人,如果没有他,光靠派出所星期天补助的十元生活费,七八张嘴,啥也不够吃。
刘三哥很会安排,如果遇到同班的民警不自掏腰包补贴,他便一早去街上,买两斤价格便宜的濒死的鱼,到屠工那里讨两块猪血旺,再到杀牛匠那里提两斤半买半送的牛板肋,餐桌上,便有了葱烧鱼块、红烧牛肉、麻辣凉拌牛筋,加上酸辣血旺汤,给人感觉就是一场价格不菲的宴席。
那个寒冷的星期天,刘三哥在厨房里准备的是小煎海狸鼠和红烧海狸鼠,心情十分愉快。
那年,我已经是公安局名声在外的“豪华”警察了——我向四川轻化工学院的后勤处,供应烧锅炉的煤炭——学校一年烧10个月锅炉,一个月要用30吨煤炭。我叫老乡从老家运煤来,与老乡结算为50元一吨,与学校结算为150元一吨,年收入是当警察的工资的十几倍。
那天一早,我给了刘三哥20元生活费。刘三哥很快提了一只海狸鼠和一塑料壶烧酒回来,三哥叫我猜海狸鼠及(花)了多少钱,我说猜不着,去年几千元一只呢。三哥说:“你当然猜不着,才5块钱呢!”
去年底,“巨大海狸鼠科技公司”就已在各地人去楼空,海狸鼠没有人包收了,烂了市,养殖人员把海狸鼠当包袱,自己却舍不得杀来吃,只能放归自然。于是,农民的红苕地里,野外的山上,到处可见海狸鼠的踪影。
我想起化肥厂海狸鼠被盗案,想到郭强、李二因为盗窃6只海狸鼠被判了8年劳改,心里唏嘘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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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正好是那天,一对六十多岁的老人蹒跚着进了派出所大门,被联防队员拦住。
两人站在雨中嗫嚅,一片树叶飞到老人脸上,老人也没有管它,联防队员大声问,“你们究竟要找哪个?”那男的才说找姓潘的。
“我姓潘,是不是找我啊?”我迎上去问。
二位老人有些激动,疾步迈上大厅的石梯。老人颤抖着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塑料袋,又从塑料袋里展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我。我接过来,见寄出单位是公安局看守所,抖出信纸,正是海狸鼠案件中的张正国写的。
张正国在信里说,郭强、李二已经判刑劳改去了,剩了他一个人留在收审所里,也没有人去讯问他,是不是公安把他忘记了。信里,他让父亲到水陆派出所找一个姓潘的,说办收审时,是一个姓潘的在公安局讯问的他。
我努力回忆,终于想起专案组在将海狸鼠案件嫌疑人、关押进收审所之前,我曾在刑警队办公室讯问过张正国,但张正国在材料中并没有交待参与过盗窃案。当时,专案组之所以决定将张正国、秋香一起收审,也是为了保险起见,怕挂万漏一,放走了罪犯。
秋香被关了几天就放出去了;海狸鼠中心苟老板及店员,被罚了款,退回了老赵被盗的5只海狸鼠,赔偿了老赵8000元,也被释放了。没有想到的是,与案件无关的张正国,竟然被关到现在。
我立即打电话到收审所,问是不是有个叫张正国的,收审所说是有这个人,在107仓。我打电话到公安局,请值班室的记录下张正国父亲的来访情况,请他们转告林局长。
我宽慰老人说事情很快就会解决,又马上给他们安排了住处。
星期一,再打电话给林局长。林局长说,海狸鼠案件的材料,早已经移交到检察院、法院去了,刑警队没有找到张正国的收审决定书。叫我以派出所的名义打个解除收容审查报告,他批了,我去放人。
我告诉了两位老人这个好消息,带着他们先到公安局找到林局长签字,又赶到收审所,释放了关押一年多的张正国。
出去前,收审所出纳对张正国父母说,要交一年多的生活费千余元,我找古所长说明情况,希望免费。古所长批准免了生活费后,还专门对我说,“老表,我是给你的面子,我这里有冤枉关了两三年的,不照样收生活费。”
我和张正国的父母千恩万谢,这才释放出了因被冤枉收押了一年多的嫌疑人。
编辑:沈燕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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